《张子正蒙》·乾稱篇第十七 原文

乾稱父,坤稱母;予茲藐焉,乃混然中處。故天地之塞,吾其體;天地之帥,吾其性。民吾同胞,物吾與也。大君者,吾父母宗子;其大臣,宗子之家相也。尊高年,所以長其長;慈孤弱,所以幼〈吾〉(一)幼。聖其合德,賢其秀也。凡天下疲癃殘疾、惸獨鰥寡,皆吾兄弟之(二)顛連而無告者也。于時保之,子之翼也;樂且不憂,純乎孝者也。違曰悖德,害仁曰賊;濟惡者不才,其踐形,唯肖者也。知化則善述其事,窮神則善繼其志。不傀屋漏偽無忝,存心養性偽匪懈。惡旨酒,崇伯子之顧養;育英才,穎封人之錫類。不弛勞而底豫,舜其功也;無所逃而待烹,申生其恭也。體其受(三)而歸全者,參乎!勇「63」於從而順令者,伯奇也。富貴福澤,將厚吾之生也;貧賤憂戚,庸玉女於成也。存,吾順事,沒,吾寧也。(一)

  凡可狀,皆有也;凡有,皆象也;凡象,皆氣也。氣之性本虛而神,則神與性(二)乃氣所固有,此鬼神所以體物而不可遺也。*舍氣,有象否?非象。有意否?

  至誠,天性也;不息,天命也。人能至誠則性盡而神可窮矣,不息則命行而化可知矣。學未至知化,非真得也。

  有無虛實通偽一物者,性也;不能偽一,非盡性也。飲食男女皆性也,是烏可滅?然則有無皆性也,是豈無對?莊、老、浮屠為此說久矣,果暢真理乎?

  天包載萬物於內,所感所性,乾坤、陰陽二端而已,無內外之合,無耳目之引取,與人物蕞然異矣。人能盡性知天,不為蕞然起見則幾矣。

  有無一,內外合,{庸聖同。}此人心之所自來也。若聖人則不專以聞見為心,故能不專以聞見為用。無所不感者虛也,感即合也,咸也。以萬物本一,故一能合異;以其能合異,故謂之感;若非有異則無合。天性,乾坤、陰陽也,二端故有感,本一故能合。天地生萬物,所受雖不同,皆無須臾之不感,所謂性即天道也。

  感者性之神,性者感之體。{在天在人,其究一也。}惟屈伸、動靜、終始之能一也,故所以妙萬物而謂之「64」神,通萬物而謂之道,體萬物而謂之性。

  至虛之實,實而不固;至靜之動,動而不窮。實而不固,則一而散;動而不窮,則往且來。1

  性通極於無,氣其一物爾;命稟同於性,遇乃適然焉。人一己百,人十己千,然有不至,猶難語性,可以言氣;行同報異,猶難語命,可以言遇。

  浮屠明鬼,謂有識之死受生循環,遂厭苦求免,可謂知鬼乎?以人生為妄〈見〉(一),可謂知人乎?天人一物,輒生取舍,可謂知天乎?孔孟所謂天,彼所謂道(二)。惑者指游魂為變偽輪迥,未之思也。大學當先知天德,知天德則知聖人,知鬼神。今浮屠極論要歸,必謂死生轉流,非得道不免,謂之悟道可乎?悟則有義有命,均死生,一天人,惟知晝夜,通陰陽,體之不二(三)。自其說熾傅中國,儒者未容窺聖學門牆,已為引取,淪胥其間,指為大道。〈乃〉(四)其俗達之天下,至善惡、知愚、男女、臧獲,人人著信,使英才間氣,生則溺耳目恬習之事,長則師世儒宗尚之言,遂冥然被驅,因謂聖人可不修而至,大道可不學而知。故未識聖人心,已謂不必求(五)其跡;未見君子志,已謂不必事其文。此人倫所以不察,庶物所以不明,治所以忽,德所以亂,異言滿耳,上無禮以防其偽,下無學以稽其弊。自古詖、淫、邪、遁之詞,翕然並興,一出於佛氏之門者千五百年,自(六)非獨立不懼,精一自信,有大過人之才,何「65」以正立其間、與之較是非,計得失!(一)

  釋氏語實際,乃知道者所謂誠也,天德也。其語到實際,則以人生為幻妄,〈以〉(二)有為為疣贅,以世界為蔭濁,逐厭而不有,遺而弗存。就使得之,乃誠而惡明者也。儒者則因明致誠,因誠致明,故天人合一,致學而可以成聖,得天而未始遺人,易所謂不遺、不流、不過者也。彼語雖似是,觀其發本要歸,與吾儒二本殊歸矣。(三)道一而已,此是則彼非,此非則彼是,固不當同日而語。其言流遁失守,窮大則淫,推行則詖,致曲則邪,求之一卷之中,此弊數數有之。大率知晝夜陰陽則能〈知〉(四)性命,能知性命則能知聖人,知鬼神。彼欲直語太虛,不以晝夜、陰陽累其心,則是未始見易,未始見易,則雖欲免陰陽、晝夜之累,末由也已。易且不見,又烏能更語真際!捨真際而談鬼神,妄也。所謂實際,彼徒能語之而已,未始心解也。

  易謂「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」者,謂原始而知生,則求其終而知死必矣,此夫子所以直季路之問而不隱也。  體不偏滯,乃可謂無方無體。偏滯於晝夜陰陽者物也,若道則兼體而無累也。以其兼體,故曰「一陰一陽」,又曰「陰陽不測」,又曰「一闔一闢」,又曰「通乎晝夜」。語其推行故曰「道」,語其不測故曰「66」「神」,語其生生故曰「易」,其實一物,指事〈而〉(一)異名爾。

  大率天之為德,(二)虛而善應,其應非思慮聰明可求,故謂之神,老氏況諸谷以此。  太虛者,氣之體。(三)氣有陰陽,屈伸相感之無窮,故神之應也無窮;其散無數,故神之應也無數。雖無窮,其實湛然;雖無數,其實一而已。陰陽之氣,散則萬殊,人莫知其一也;合則混然,人不見其殊也。形聚為物,形潰反原,反原者,其游魂為變與所〈謂〉(四)變者,對聚散存亡為文,非如螢雀之化,指前後身而為說也。

  益物必誠,如天之生物,日進日息;自益必誠,如川之方至,日增日得。施之妄,學之不勤,欲自益且益人,難矣哉!易曰「益長裕而不設,」,信夫!

  將修己,必先厚重以自持,厚重知學,德乃進而不固矣。忠信進德,惟尚友而急賢,欲勝己者親,無如改過之不吝。  戲言出於思也,戲動作於謀也。發乎聲,見乎四支,謂非己心,不明也;欲人無己疑,不能也。過言非心也,過動非誠也。失於聲,繆迷其四體,謂己當然,自誣也;欲他人己從,誣人也。或者以出於心者歸咎為己戲,失於思者自誣為己誠,不知戒其出汝者,歸(五)咎其不出汝者,長傲且逐非,不知孰甚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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